小囡站在画展的最后一个厅里,周围全是哥哥生命里最后几天做的画,下笔抽象而凌乱,可她能明白,那是怎样的生命脉搏在跳动。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展厅,只要站在这其中,她就能感觉到哥哥生命的气息,那样安静而又温暖地存在着……
宁震谦是被念之搀扶起来的,九十岁的他,完全老态龙钟了,主要是莫忘去世后的这半年,更是急速地老了下去。
“爸,小心。”陆念之搀着他左臂,陶子搀着他右臂,三人一同出了家门,上车,往展厅而去。
并没有对外宣称是宁震谦九十大寿,也没有刻意宣传这次画展,但来参观的人还是很多,怀着对一位去世的自闭症画家的尊敬,每一位来观画者都严肃而宁静,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,仿似,怕惊醒了这位已然沉睡的画家……
宁震谦在女婿和妻子的搀扶下,脚步缓慢地迈进展厅,小囡看见,亦迎了上来,含泪微笑,“爸,您来了。”
宁震谦点点头,满目柔和而依恋地看了眼自己的女儿,从陆念之手里抽出胳膊来,伸出微微颤抖的手,给小囡拭了拭眼角的泪。
九旬的他,视力已大不如前,可他看得见,他就是看得见小囡的眼泪……
“爸,走吧,有两个人要见您。”小囡取代了念之的位置,扶着宁震谦往内厅走。
会客厅里,坐着两个同样头发全白的老人。
“两位叔叔,我爸爸来了。”小囡轻道,扶着宁震谦走向他们。
两人回过头来,虽然已是和他一般老去的容颜,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,这分明是方驰州和小海……
“小方!小海!你们……”宁震谦激动不已,蹒跚着上前,紧紧握住了他们的手。
“团长……”郝小海依然叫着他的团长,他心中永远的团长,泪水纵横。
方驰州则一直握着他的手,亦激动不已地念着,“九十了!九十了……”
是啊,九十了……
想当年,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,都是纵横高原的狼,如今可还记得当初高原的风,高原的雪,高原的格桑?
“姐……这个……是有人带给我的,送给你……”小海已年过八旬,是三人中腿脚较灵便的一个了,小心地将一盆格桑花交到陶子手里。
“小海……谢谢……”陶子泪盈了眼眶,格桑花依然开得鲜艳而顽强,就像每一个人,都顽强而幸福地活着,幸福,和格桑一样,都不是传说……她拭了拭泪,哽道,“你们三个很久没见了,好好聊聊,我去外面看看。”
于是,把会客室的空间留给了他们,说起当年年轻气盛时部队里那些骁勇的往事,三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……
陶子、念之和小囡则在外处理画展的事,到中午快吃午饭了,陶子便欲去叫这三人,刚迈步,小海就急匆匆跑来,表情赫然,“团长……团长他……我们叫救护车了……”
陶子眼前一黑,差点晕倒……
小囡及时地扶住了她,她才好不容易站稳脚步,匆匆朝会客室跑去。
这一天,迟早要来的……
其实,她早已有预感。
他说,他会努力,活得比莫忘多一天,而今,却已经多出了半年。这半年里,每一天都像偷来的一样,她心惊胆战、焦心焦虑地看着他每况愈下,却已束手无策……
救护车呼啸而来,急速将他送进医院。
然而,如同油灯耗尽,九十岁的他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,以他的状况,能活到今天,已是实属不易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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